好難受。
這種快被壓扁的壓迫感怎麼回事?
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在肚子上……
而且總覺得有些搖晃──
「哼哈哈哈哈。」
一醒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嬌小的後背。栗色中長髮披散在那小小的背後。她穿著印有幼女向動畫圖案的T恤,搭配丹寧材質的短褲,是十分具有夏季風格的服裝。
鄰居家的臭小──女孩子,春山未夜,坐在我的肚子上看電視。
「哼哈哈哈哈個頭啦。妳什麼時候爬上來的?」
我看了看時鐘,還不到早上九點。
「勇哥,明明是星期天,你還想睡到什麼時候?」
「妳說什麼?」
我把手插入未夜的腋下,搔她癢。
「哇,是阿姨讓我進來的,嗚哈哈。」
「那個歐巴桑,一大早就把吵鬧的小鬼給我放進來。」
「呀哈哈,別這樣,別這樣。」
未夜是住在我家隔壁的小學一年級學生。
因為鄰居之間的交情,所以我從這孩子還是嬰兒的時候開始就一直照顧她,時不時的陪她玩。未夜以前雖然很可愛,可是上了小學以後就變得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今天難得沒有社團活動。讓我好好休息吧。」
這裡指的不是女孩子成長很快,或是很早熟之類的意思。
「啊──聽說你們第一輪比賽就輸了,所以今天休息呢。」
未夜聽了嘻嘻笑個不停。
「妳這小鬼。」
我再次撐起上半身,把手伸向未夜。
「嗚哈哈哈哈!」
沒錯,這小鬼……
「不、不要,認輸認輸。」
「呼,好累。搔癢搔過頭,都流汗了。」
「什麼,中暑嗎?真是遜咖。」
這小鬼沒把我放在眼裡。
第一章 有月回到老家
1
「好久沒回來了啊。」
在春光明媚的三月下旬,我──有月勇下了車踩在車站月臺上。
大概有十年沒有從東京回到故鄉了吧。高中畢業後,我前往東京。雖然順利就職於某中堅食品製造商,但那裡的工作量十分龐大,委婉地說就是一間又苦又黑的血汗企業。
忙得連回老家的時間都沒有,憑著年輕和一股幹勁努力撐了過來,卻在半年前因過勞而弄垮身體,並因此停職。
儘管公司挽留我,但我最終還是決定辭職。這是人生重新開始的好機會,就這樣,我在時隔10年後回到了老家靜岡縣富士宮市。
時間是中午前。
就在這時──
「呀!」
「啊,對不起。」
我和一名高中女生撞上了。正確來說是對方先撞過來的,但是鑒於無業大叔和高中女生之間的社會地位差距,我決定擺出低姿態。看她穿著深綠色的制服外套,是北高的學生吧。
「對不起。」
「哪裡,是我不好。走路沒看路……嗯?」
大大的眼睛仰望著我。那雙茶色眼眸清澈到彷彿要使人深陷進去。
嗚……!
所謂令人屏息的美少女,就是指她這樣的女孩吧。束起的茶色長髮垂落在左肩上。白皙透明的肌膚,還有柔軟的桃色嘴脣……不行不行。
和陌生的JK有多餘接觸會導致社會性死亡。
「那個──」
「那、那我告辭了。」
我落荒而逃地穿過檢票口,走出車站。
*
心跳個不停。
時隔幾年了呢?最後一次見面是在那個人畢業典禮的三天後……
「隔了十年……呢。」
看他那個樣子,似乎沒認出我來。我明明馬上就認出來了。我凝視著勇哥消失的人群,一邊輕嘆了口氣。
2
高中畢業後大約時隔10年回到我家一看,原來如此,完全沒有變化。用舊的桌子,褪色的壁紙,還有邊緣裂開的杯子。
「很辛苦吧。真是的,至少過年和盂蘭盆會的時候回來就好了。」
母親──有月沙耶香這麼說,一邊往杯子裡倒咖啡。
以四十八歲的年齡來看,她臉上的皺紋不太明顯,保持得相當年輕。
「新年休假只放元旦一天,妳叫我怎麼回老家?」
我以前就職的公司不存在長期休假的概念,年末年初的休假也只有除夕和元旦兩天。
我一邊抱怨黑心企業,一邊喝著黑咖啡。
「不過,如果你在這裡紮根的話,我也會很高興的。所以,你要在這裡找工作對吧?還是想繼承家裡的店?」
有月家經營著一間名為〈月夜露臺〉的咖啡店。實際上,勇心裡也有萬一出了什麼事只要繼承家業就好的盤算。
「嗯──那樣也行,不過工作的事情我還要好好考慮。對了──」
我提出一個在進入家門前產生的疑問。
「春山家搬走了嗎?」
隔壁鄰居的門牌從春山變成了別的名字。
「啊,那個。」
母親一邊把咖啡續杯一邊這麼說。
「你去東京以後馬上就搬家了。」
「咦?那、那是怎麼──」
「喂──妳來幫個忙吧。」
樓下的店裡傳來父親的呼喚聲。父親擔任〈月夜露臺〉的店長。
「好~我現在就過去。回頭再跟你詳細說說。」
說完,母親便朝店裡的廚房那邊走去。我喝完咖啡,然後踏入了自己的房間內。
和那時候相比,幾乎沒有什麼改變。
我躺在床上,沉浸在回憶中。
腦海中浮現出令人懷念的面孔。
春山未夜。
得寸進尺,得意忘形,沒把大人放在眼裡的那個小鬼。這樣啊,原來未夜搬家了。
和那個臭小鬼也沒有機會見面了啊。
有點寂寞,又有點放心,總覺得很不可思議。
十年過去了,這表示她現在是高三嗎?
我了解那個臭小鬼,她大概長成了不像話的不良青少年或辣妹吧。
「肚子餓了。」
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去一趟便利商店吧。我心裡這樣想著,隨即站了起來,把手伸進口袋裡。
然後感覺像是撈空了。
「沒有……咦?」
原本應該放在褲子後面口袋裡的錢包不見了。
「沒有,沒有。」
我在房間和包包裡到處翻找,但就是找不到錢包。錢包裡面可是放著駕照和信用卡之類的東西啊。
「啊!」
可能是剛才在車站撞到高中女生的時候掉的。
現在才回去找恐怕也沒用,但說不定會被人送去失物招領處。待在家裡等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於是我衝出家門。
在那一瞬間──
「呀!」
「好痛!」
突然有人從圍牆的死角跑了出來──雖然衝過去的是我這邊──但我又撞上人了。
溫暖柔軟的觸感透過衣服傳遞過來。
「對、對不起。奇怪?」
我一看,發現是剛才在車站遇到的少女。
依然是那名可愛到讓我感覺緊張的美少女。沒想到一天之內會和同一個人撞上兩次。真不知該說運氣好還是不好。
「呃,這個。」
少女怯生生地拿出什麼。
「啊,我的錢包,是妳幫我撿到的吧。」
少女無言地點點頭。
「哎,真是謝謝妳。對了,讓我送些什麼當作答謝……」
「不用了,沒關係。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
少女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溫柔嫻靜,身上帶有文學少女氣質的她什麼都沒說,只是仰望著我。
總覺得非常令人懷念,又令人生氣,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是什麼呢?
嗯?
生氣?
我怎麼能對恩人產生這種想法。
未免太失禮了。
但是,這孩子的眼睛……
「那個……不,還是當我沒說。錢包確實送到了。那麼,再見。」
自顧自地說完後,少女便邁著不穩的步伐跑掉了。
……跑得真慢。
至少該問一下名字的。不對,這並非出於不純的動機,而是我想表示謝意。
話說回來,我心想──
「為什麼她知道我家的地址?」
駕照上的地址還是在東京,再說我才剛回到這裡。
「……?」
*
「啊,真是的。怎麼就沒認出來呢?呼呼。」
久違的全力奔跑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停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緊張與疲勞使呼吸變得急促。
希望他能注意到。可以的話,希望對方主動察覺,而不是自己報上名字。
「……笨蛋勇哥。」
童年的回憶隨之湧現。
從懂事前開始,好像一直都是勇哥陪我一起玩。
「好懷念啊……!」
我跟勇哥一起做了很多事啊。以前也是隔壁鄰居,我幾乎每天泡在勇哥的房間裡面。一回顧起兒時的快樂時光,我猛地回過神來。
回憶並不總是美好的。
小時候所犯下的種種暴行 惡作劇。
因年少氣盛而犯的錯誤。
還是個臭小鬼時期的自己。
因為回想起童年,原本深藏在心底深處的黑歷史也一起被翻出來了。
那些記憶實在太令人害羞,我一下子變得滿臉通紅。
「我真是笨蛋。」
一回到家,我就整個人撲到床上。
「啊啊──」
然後在床上亂翻亂滾,一邊吶喊著。
「嗚嗚──」
孩提時代與勇哥之間的回憶,既閃耀又令人懷念,同時也是刺痛我的心的凶器。等到長大之後回想起當時因為是孩子所以被原諒的囂張態度和活潑好動,就害羞得臉上彷彿要著火一般。
現在的我沒有小時候那麼活潑。不如說比較怕生,在學校一向以老實認真的面貌示人,自認這才是我本來的性格。
正因為如此,到了現在這個可以客觀看待過去事情的年齡之後……
「哇────!」
我把燒得通紅的臉埋進枕頭裡。
腳亂踢亂蹬著,我體會到了強烈的羞?。
正當我深刻而切實地為過去的黑歷史感到痛苦的時候,又回過神來。
「嗚嗚。」
勇哥回來本就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如果說我沒有因為他十年間一次也沒回來的事生氣的話,那就是違心之言了。不過,現在才說這種話也無濟於事。還是坦率地為此高興吧。
「十年沒見面的勇哥。」